病人,而是平躺在机器间展示物,不知道谁在床边,不觉知他自己。
三点半,探视停止。众人回到十二楼齐集,站着,商讨是否切割先生气管。回家不可能。多仁慈。那机器房便是人终点。精确科技如今确保人道,使病患成功苟延,苟延给家属看——这时,人道就是科技——去到走廊与上海呼吸科医生通话。他确证切割气管只是寻常小手术,并以专业修辞暗示:是,是苟延,不是救治,没有人确保病患因此不死而活下来。
十号病室。冬日斜阳。先生床撤除。们站着。倘若放弃切割气管,慈悲还是残忍?不知道。不是医生,但医生等决定。半小时后,每个人嗫嚅着,同意放弃。
***
乌镇西栅临河民宿二楼,昏暗静谧。翌晨开窗下看,河面小片小片半圆形微波,有如鱼鳞,缓缓转移着漂涌方向——那年先生独自潜来故乡,临水自语:“这就是文风。”——只剩午后探视半小时,白日无事,去到晚晴小筑。先生豢养两条黄狗碎步跟着,巡视过,到处只是凄清。在二楼先生卧室站站,书架上是看熟相片:尼采、托尔斯泰、陀思妥耶夫斯基、伍尔芙夫人……那镜框是他在纽约时闲来用灰色刷过,弄成乌瓦般色泽,仿佛年代久远。画室阴冷,案头纸笔散乱,瓷盘凝着经年颜料。取摞先生笔记本转去吃饭间坐看。先生文稿,向来写在便宜拍纸簿上,边角还粘着纽约商店黄纸价标——转瞬,阴郁消散,被他这里那里毒辣而恬静词语逗笑,大笑,笑到失态,小代陪在边。
难得僻静。家与医院多不同。午间,午后,本接本,密密麻麻,熟悉先生未经誊清稿面,但难以辨识哪些是回国后所写,给小代看,似乎笔画见拙部分便是:又想起半个月前他可笑而悲惨签名。在组横写笔记下端,页面空处是两行竖写联。先生常由白话忽而回向古文——蓦然欣喜:葬礼有挽联!随即惊异自己竟有葬礼念——先生写时,也就想着吗:
此心有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
彼岸无双草草逸笔犹叹壮志未酬
两点半驰向桐乡。真不愿结束这寂静阅读。从来是先生喜滋滋展开他誊清手稿给看——很久很久前事——此刻惊觉:这是头回未经许可看他稿本,在他家,做着不该做事。他会活着回来,就这样,木心断然遗弃毕生稿件……三点整,又置身轰然拥挤重症病房,闯进狭小机器间。六天后得知,这是最后次见到活着木心。
惨白日光灯照。门口护士说,气管镜吸痰刚做过,刚撤除。不再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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