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第一（10 / 12）

朱光琦也没办法，就牵着驴出门，慢慢往村外走。有人瞧见他，问：光琦，这是带你爹干什去？朱光琦还没说话，驴背上老头儿先搭茬儿：啊，没事儿，带你爹看看大哥去！您这是干什去啊？人家都听愣。

046.

朱光琦确实也不知道是干什去。大哥这人脾气犟，性子轴，那时候跟爸吵架，自己跑出去，在自家种棵桃树上上吊，算到现在都死九年。爸当时哭好几年，现在老糊涂，给忘。大嫂带着儿女改嫁去他乡，哪儿算“大哥家”？他都不知道。

于是就牵着驴围着村子转圈儿，老头儿也没觉出不对劲来，就在驴上坐着。坐着坐着，自己忽然哼起个小曲来——“桃花红，桃叶尖，爷儿仨早起去爬山。爹爹牵着你们兄弟手，说说笑笑到山前。说高山，好高山，爬爬到九重天，天上有个灵霄殿，殿后就是蟠桃园，灵霄殿里有美酒，蟠桃园内草木繁，哎呀呀，上山走二十载，下山走二十年。上山爹在前边走，下山路上儿在先。叫声儿慢些走，爹爹年迈两腿酸。倒不如抛在山涧，你们兄弟独自转下山。回家就对你母亲

好花则驻马而饮。

丁三两和冯有道说起过这事儿，冯有道很瞧不上：还得“遇好花”才喝？你们这喝不纯粹。

043.

不过，冯有道却不怎喝酒。据说以前喝，后来不喝。沈三变问他为什不喝，他说现在酒臭。沈三变说以前酒不臭？冯有道说也臭，但那时候不觉得，那时候蠢。

044.

六里庄朱景之早就没老伴，直在二儿子朱光琦家住。六十多岁时，朱景之开始有点痴呆。其实也说不好是不是痴呆，反正就是糊涂。但并不招人讨厌，因为老不认识人，所以反倒对谁都特别客气。

他蹲门口儿晒太阳，儿子端碗药过来说爸该吃药，他也立刻受宠若惊起来：嘿！甭客气！您吃您吃！儿子不吃他还不乐意，觉得是人家客气，推让半天，最后真把那碗药给儿子灌下去。

045.

后来还常说胡话，在家吃着饭忽然指着房门问家里人：他俩怎不吃？儿子儿媳妇顺着他手看，谁也没有。问他，谁？谁们俩？朱景之说，就他俩啊，那俩小胖子。朱光琦说，哪有什小胖子，眼花，快吃饭吧。朱景之说，不行不行，他俩不吃，怎能吃。然后就真不吃，还笑着朝门那边喊：快吃来吧，会儿凉。

后来，有时候就自己突然翻箱倒柜起来，找身干净衣服换上，跟儿子说：走，送去你大哥家，去看看他。然后自己就去牵驴，把驴牵出来，让儿子扶着他跨到驴背上，跟儿子说：走，你陪着，他不瞧来，咱瞧瞧他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