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她
脚天生质嫩，骨头没硬死，但毕竟成人，小脚成形，要赛泥人张手中胶泥
并不大，不过手底下更利索，脚布绕来绕去绝不折边，
道道紧紧包着密不透气，使力均匀，没有半点松劲地方。可缠到第八道，手法忽变，又加进条宽裹脚条子，嘴里说句：
“这叫拦裹布，用是‘拦脚背法’，专治你脚弓不够弯毛病！”
随这话，脚布上手勾脚尖，返过足背，竟打外边向下绕，反着拉脚跟，转上去刚好缠脚巴骨，跟着就打内边绕过脚背，来回几圈，算把裹脚布扣住。跟手转过脚跟上脚脖，把脚背前半截拦上，不松劲地打脚跟后直拉大拇趾头，连着脚巴骨包上足背，这算拦扣，再裹再拦，再拦再裹，直到把卷丈多裹脚条子全用完。香莲便觉脚背发胀，脚心发空，脚跟和脚心好比叫人两手攥着往下使劲掰，就赛脚抽筋样。看是好看，有模有样，上弓前翘，俏丽俊巴，可穿上潘妈拿给她另双扳脚用青布鞋，难受多
，迈步赛踩高跷。
“能受？”潘妈问，鼓眼珠子瞧着她，分明考问她。
香莲毫不含糊：
“打算活，都能受。还怎
着，你就说吧！”
潘妈冷冷盯她眼，点点头，打盒里又拿出把小尺，尺三寸，象牙做，用得久，发旧发黄发亮，上边星子都是嵌银。她把尺子给她时说：“这是专量脚使。二少奶奶使不，她脚比这尺大。”潘妈嘿嘿笑。这笑，赛股寒气，往人骨头里钻。“你天天晚上拿热水洗脚，洗完照
刚才那样缠上。记住！双好脚睡觉时候也不能松开。只要缠好就拿它量。这儿还有张表，脚上每个关节上边都有尺寸，不能错过半分半毫，哪儿涨出来就勒哪儿。给你——”又递给香莲张破旧元书纸，木版印表格，满是字、是尺寸。
香莲拿过看，这才算打小脚门缝往里边瞅眼。眼就看花——
足部尺度览表（营造尺）
自打这夜，天天三更，潘妈准时推门进来，帮她调理小脚，教给她种种规矩、法度、约束、讲究、忌讳、能耐和诀窍，怎洗脚怎治脚怎修脚怎爱脚怎调药和怎挑鸡眼，渐渐还教会她自制弓鞋，做各种各样各门各类鞋壳子，削竹篾、钉曳拔、缘鞋口、缝裤腿套。这切，不论制法、配色、选料、尺度，都有苛刻规法。错不成，否则叫行家笑话。不懂就糊涂着，懂就非照它办不可。规矩又是层套层，细层，紧层，严层，愈钻反而愈来劲愈有趣愈有学问。在它下边受制，在它上边制它。她真不知潘妈肚子里还有多少东西，也许辈子也学不尽，可香莲是个会用心女子，非但用心还尽心，样样牢牢学到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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