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这一辈子（4 / 39）

糊出鸡鸭鱼肉来。赶上人家死未出阁姑娘，教们糊全份嫁妆，不管是四十八抬，还是三十二抬，们便能由粉罐油瓶直糊到衣橱穿衣镜。眼睛看，手就能模仿下来，这是们本事。们本事不大，可是得有点聪明，个心窟窿人绝不会成个好裱糊匠。

这样，们做活，边工作也边游戏，仿佛是。们成败全仗着怎把各色纸调动合适，这是耍心路事儿。以自己说，有点小聪明。在学徒时候所挨打，很少是为学不上活来，而多半是因为有聪明而好调皮不听话。聪明也许点也显露不出来，假若是去学打铁，或是拉大锯——老那打，老那拉，点变动没有。幸而学裱糊匠，把基本技能学会以后，便开始自出花样，怎灵巧逼真怎作。有时候白费许多工夫与材料，而作不出所想到东西，可是这更教加紧去揣摸，去调动，非把它做成不可。这个，真是个好习惯。有聪明，而且知道用聪明，必须感谢这三年学徒，在这三年养成会用自己聪明习惯。诚然，辈子没做过大事，但是无论什事，只要是平常人能做，瞧就能明白个五六成。会砌墙，栽树，修理钟表，看皮货真假，合婚择日，知道五行八作行活上诀窍……这些，都没学过，只凭眼去看，手去试验；有勤苦耐劳与多看多学习惯；这个习惯是在冥衣铺学徒三年养成。到如今才明白过来——已是快饿死人！——假若多读上几年书，只抱着书本死啃，像那些秀才与学堂毕业人们那样，也许辈子就糊糊涂涂下去，而什也不晓得呢！裱糊手艺没有给带来官职和财产，可是它让活很有趣；穷，但是有趣，有点人味儿。

刚二十多岁，就成为亲友中重要人物。不因为有钱与身份，而是因为办事细心，不辞劳苦。自从出师，每天在街口茶馆里等着同行来约请帮忙。成街面上人，年轻，利落，懂得场面。有人来约，便去作活；没人来约，也闲不住：亲友家许许多多事都托付给办，甚至于刚结过婚便给别人家做媒。

给别人帮忙就等于消遣。需要些消遣。为什呢？前面已说过：们这行有两种活，烧活和白活。作烧活是有趣而干净，白活可就不然。糊顶棚自然得先把旧纸撕下来，这可真够受，没做过人万也想不到顶棚上会能有那多尘土，而且是日积月累攒下来，比什土都干，细，钻鼻子，撕完三间屋子棚，们就都成土鬼。及至扎好秫秸，糊新纸时候，新银花纸面子是又臭又挂鼻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