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原已丢开这事,这时心里又翻腾起来。吹灯上床,想问浑家,又
何是好。在明晃晃日头底下,空站半晌,身子阵虚乏,不由得坐倒在土路中央。
他不知道,生而为人,为何会如此艰难,拼尽气力,却仍得不着几天好活。他何尝不疼惜浑家,浑家做女儿时,虽说不是大富大贵,却也好花好朵般被父母娇养。几件齐整衫裙,尽都是当年陪嫁来。嫁过来后,舍不得穿,这两年女儿大,才翻出来给女儿穿。女儿欢喜穿上身,才略动动,肘腋间衣缝便已朽裂。
至于窦好嘴自家,从小便做农活儿,直苦到如今,哪里敢松气?若不是岳丈陪嫁二十亩地,恐怕早已穷饿至死。外人瞧着他整日掀唇弄嘴,过得极欢生。他自家却知道,心头既已苦到这地步,嘴上若再不寻些闲趣,那迟早会被这苦压死。再瞧那几个妹夫,个个袖着手,整日闲吃闲耍,养得胖胖润润。和他们站到处,窦好嘴真是柴棍般,舌头立即发木,连句顺展话都说不出来。
想到此,窦好嘴长叹声。人命,哪里强求得来?这心灰,他心头反倒松落些,索性把那木匙事丢开去,心想:“这十几亩能救则救,若真要枯死,也只好由它枯死。杀人谋财事,就算做成,恐怕也会被加倍讨还回去。这是命,抗不过。好在岳丈陪那二十亩地在几里外,那边不缺水。就好生把那边庄稼务劳好,总不至于饿死。”
他爬起身,拍拍屁股灰,将头发挽个髻,揪根长草勉强扎住,慢慢回到家里。院子里静悄悄,已经听不见浑家哭嚷,只有女儿和儿媳在院里继续捣洗那些油绢。他朝卧房望望,犹豫下,没心进去,便去墙边拿长耨,扛着慢慢走到岳丈那片田,在豆田里埋头锄草培土。忙起活儿,便忘其他。
忙完后,已是傍晚。回到家,浑家肿着眼,并不睬他。他也不愿说话。家人默默吃饭,仍旧是麦饭配盆蒜茄、碟豆酱。吃过饭,点起油灯,浑家和女儿、儿媳又上织机去织绢,他和儿子则在灯下削竹篾、编竹器,各自忙活,都不说话。夜深之后,又默默回房睡觉。浑家朝墙,他靠床沿,两人背对着背,中间隔几拳宽。
如此默冷几天,有天夜里回到卧房,他正要吹灯,浑家忽然在背后说:“拿去。”他转身瞧,浑家手里捏着把木匙。
他惊:“王小槐那木匙?”
“许阿秦二十贯钱,你赶紧去找见那小猴儿,把事情做成。去向大保长讨钱,好给阿秦。”浑家把那把木匙塞到他手里,随即脱衣上床。
他怔在那里,低头瞅着那木匙,暗褐色,细长柄,柄上刻些花纹,在灯光下乌油油地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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