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妈压根儿就没睡,揉着眼皮走进上房,叨叨着说:“咳!说话总是没人听,咱回回不兴赌博!”
“赌什博啊?”韩太太苦笑着说,“拿这占着手熬夜吧,省得做噩梦!”
把麻将搓得稀里哗啦响,颠三倒四地撒桌面儿,于是,四个人各安其位.码
,们也是两本账:本是实打实,自个儿存底儿;本是给税务局打马虎眼。这已经是打半儿虚头,要是实报,赔就不止这个数!”
“唉!”韩太太叹口气,拈起根牙签剔着牙,“你这还光说是柜上呢,还没算上家里开销,吃、喝、穿、用,姑妈就只知道朝伸手,这花销也见风儿长……”
“那可不!”侯嫂插嘴说,“别瞅着吃不上喝不上,东西倒是赛着地贵!肉也吃不着,卖菜也不敢进城,混合面儿吃得孩子们拉不出屎来,倒比白面还值钱!洗衣裳没有胰子,买盒取灯儿都得……”
老侯打断她话说:“你跟着瞎叨叨什?太太跟说正经事儿呢!”
韩太太端起茶碗,“她说得点儿不错,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家里日子可都指着柜上呢,老侯,咱老是这样儿光出不进算什事儿?”
“太太,这可不是咱们家事儿!自打日本人来,什买卖不这样?东来顺饭庄、天义顺酱园、月盛斋马家老铺、全聚德烤鸭店、同仁堂药铺……连王麻子刀剪铺,都天不如天,眼瞅着要玩儿完,”老侯阖上账本,扳着指头,历数,“再说咱们玉器行吧,宝珍斋、德宝斋、富润斋、魁星斋、荣兴斋……也衰败萧条,有铺子都想关门不干。日本人什都‘封锁’,玉料没法儿进,坐吃山空能糊弄几时?欧美洋人都跑,‘洋庄’买卖哪儿还有主顾?中国人连命都怕保不住,谁还有闲心玩儿珠宝玉器?唉,瞅着这行要完啊!……”
“完不,完不!”韩太太最怕这种让人听连腰都直不起来话,把茶碗往桌上搁,老侯就不言语。韩太太懒懒地站起身,打个哈欠,想去睡觉,不再想这些烦心事儿,又怕躺下反而睡不着,翻来覆去地想,越想越烦,就顺手从条案上取下那盒象牙麻将,哗地倒在桌上,“来,来,来,试试运气!”
老侯笑笑说:“太太,您这可真是黄连树下弹琵琶——苦中作乐!”
韩太太重又坐下来,“自个儿逗自个儿吧,要不,光听你报账,能把人烦死!侯嫂,把姑妈也叫过来,谁‘和’(音hu)谁请客!”
“哟,们可是输不起也赢不起!”侯嫂说着,伸嘴咬断手上线头,起身走到廊子底下,冲着东厢房喊:“姑妈,快来,赢太太把!三缺,就等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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